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詩曰:
慢道天操人事權,人心誰肯便安然,
卑田乞食還謀祿,鬼錄登名尚望仙,
不到烏江誇蓋世,未思黃犬肆熏天﹔
雖然都是貪嗔妄,又道心堅石也穿。
話說小行者與沙彌,尋到造化山要救師父,聽那山神說出造化小兒許多利害,又說無門。小行者不信,喝退山神,心中想道:「他說,禍福無門,惟人自召。我與他無一毫相干,他怎將我師父、師弟藏在山中,便是他自開禍門了,我去尋他,卻怪我不得了。」遂提著金箍鐵棒,同沙彌滿山尋門。尋不著門,遇見大石攔路,便乒乓一棒打得粉碎。東打一塊,西打一塊,直打得石火如寒星,滿山亂迸﹔石塊如驟雨,滿山亂滾﹔石聲如春雷,滿山亂響。嚇得守四山的山神、土地,心慌膽戰,亂紛紛都來報與小天公知道。
卻說這造化小兒,自陰、陽二妖解送了唐長老與豬一戒來,他已知師徒四人是佛門證果之人,害他不得。不過要他苦歷多魔,以堅道念,將那唐長老與豬一戒送在一個魔難圈里住下,每日原好好供給。過不得一兩日,忽陰、陽二妖敗陣逃來,哭訴於造化小兒求他幫助道:「我二人雖不才,也忝居二氣,參贊小主公化育,就是有時以寒熱加人,也是理之當然。怎麼這孫小行者倚著他有神通,能變化,竟將我鎮山碑推倒,山澤鑿通,致使二氣混為一氣,寒不成寒,熱不成熱,叫我二人陰陽無准,禍福皆差,怎生為人?就是前日設陷阱捉他師徒二人,亦不過要他回心伏善。爭奈這和尚十分憊懶,轉半夜三更變化潛身入洞,要暗害我二人性命。若不是我二人細心提防,此時首級已被他取去了。今又被他趕殺到此,此恨深如大海,求小主公大展神功,將那小行者圈住,以報此仇,則主公之恩同再造也!」造化小兒道:「這些事我已盡知,但這四個和尚與眾不同。那個唐半偈,他雖無前因,卻一心清淨,實參佛教正宗,怎好將他魔弄?那個孫小行者,他乃天生石猴,又得了祖傳大法精神,無敵變化多端,又不貪不淫,無掛無礙﹔又且動靜隨心,出入自得。你二人雖能生人、生物,卻是依樣葫蘆,縱能代嬗四時,亦不過照常行事,怎能圈得他住?」陰、陽二妖道:「據小主公這等說來,則是天地間惟有這和尚獨尊,造化、陰陽具屬無用了。」造化小兒道:「不是造化陰陽無用,而造化、陰陽用於不當之時,則為無用矣!不是這和尚獨尊,這和尚實稟造化陰陽至精至靈之氣而生,故獨尊耳。」陰、陽二妖道:「雖如此說,為人也要體面,難道被他凌辱一場,就輕輕罷了?」造化小兒道:「等他來時,待我將圈兒奈何他一番,使他不敢輕薄你我,然後做個人情放了他去,方可保全兩家體面。」正說不了,只見山神、土地紛紛來報道:「孫大聖的後人孫小聖在外面,要求見小天公,因為尋不著門路,不得入來,著了急,動了氣,將金箍鐵棒滿山亂打,將那些奇峰怪石都打得粉碎!若再打半日,連山都要打崩哩!求小天公早早處治。」造化小兒尚未開口,陰、陽二妖早聳說道:「這和尚忒也大膽!怎主公門前也如此放肆,若不處他,成個什麼模樣?」造化小兒道:「你們不必著急,待我出去奈何他一番,與你們出出氣吧。若要滅他,他乃後天靈竅所鍾,如何滅得?」便將身在山石嵯峨之中往上一縱,那些山石就象虛空的一般,絲毫無礙。這一縱,直縱到一個最高峰頂上,盤膝坐下,高叫道:「孫小猴兒快來見我,我在這裡。」
小行者正在山中乒乒乓乓打得燥皮,忽聽見有人叫孫小猴兒,大怒道:「誰人敢大膽無禮叫我孫老爺的名字?」收住鐵棒四下觀看,卻不見有人。正然疑惑,忽又聽得當頂上又叫一聲:「孫小猴兒快來!」急抬頭看時,只見隱隱的有個人坐在萬丈高的尖峰上叫喚,心中暗想道:「這定是造化小兒賣弄手段,裝這賊腔要驚嚇我哩!我若立在地下仰面與他說話,不象模樣,就是跳在空中站在雲上也不為奇。」卻將金箍鐵棒扯,扯得與他尖峰一般長,壁直立的竪在山前,將身一縱,直縱到鐵棒梢頭,與他對面坐下。再看時,果然是個小兒,論年紀只有十三、五歲,便問道:「你這小哥想就是造化小兒了。你小小年紀,只該請個先生在學堂里去讀書,怎敢結連陰、陽二妖逞兇恃惡,將我唐師父與豬師弟陷害,藏在洞中!我孫老爺尋將來問罪,就該大開洞門,請我進去,負荊請罪,怎又閉門不納,叫我在這空山裡敲石覓火,打草驚蛇。你怕打崩了這座山,卻又弄虛頭,坐在這峰尖上叫名叫姓的犯上。總是娃子家的見識,我也不計較你,只要你知機識竅,快快送出師父來,讓我們西行,我還叫師父替你念卷長壽經,保佑你快長快大。」造化小兒聽了嘻嘻笑道:「小猴兒不要油嘴!莫說你才從石頭裡鑽出來,嘴邊的土腥氣尚還未退,就是你老猴子如今成了佛,也還算不得我孫子的孫子哩!」小行者忍不住大笑道:「天下人說大話也沒有似你的,我且問你有多少年紀了?」造化小兒道:「若問我的年紀,那與天同生與地同長久遠無稽的話,說來你也不信,只就眼面前人所共知者:我在周文王列國時曾撞見孔夫子,與他論日遠近,被我三言兩語難倒了,到如今也有二、三千年了,你這小猴子還不知在哪世里做畜生哩!」小行者道:「你小兒家信口荒唐,總聽不得,我也不耐煩盤駁你了。只問你,如今還是斯斯文文送出師父來,還是要我動粗?」造化小兒道:「你要斯文就斯文,要動粗就動粗。」小行者道:「斯文便怎樣?動粗卻又是怎樣?」造化小兒道:「斯文是以禮相求。若叫你們行那五拜三叩頭君臣之禮,諒你這山野小猴兒怎生曉得。只要你跪在山前,求我小天公廣好生之德饒了吧,我就叫陰、陽二大王消消氣,放出師徒來還你﹔你若不知好歹,倚著有些蠻力氣,拿得動這條哭喪棒,又倚著心靈性巧,會做幾個戲法兒哄騙愚人,便要動粗。若動粗時,我也沒有槍刀殺你,只有一個小小圈兒將你套住,叫人牽了到城市中去跳,倒也是一樁好生意。若要你師父前往西天,這卻莫想。」小行者道:「我說你是小哥家,終說的是娃子話,我老孫見玉帝只唱得一喏,怎倒來跪你。我老師父從大唐到此,上等的妖魔也見了幾個,縱能作魔作梗,並不能阻他西行。你這小兒不過靠著命好,時運利,有些造化,糊糊塗塗在黑漆桶子里暗暗弄人。我老師父心即天,性即佛,怎說個西行莫想?若說要跳圈倒好耍子,但不知這個圈兒是方的?是圓的?是長的?是短的?是大的?是小的?」造化小兒道:「你這小猴兒真是初世為人,一個圈兒自然是圓的,哪有方的長的各樣的?」小行者道:「我的兒,你小哥家曉得些什麼?我說與你聽。圓的叫做太極圈,方的叫做四維圈,長的叫做兩頭日月圈,短的叫做當中方寸圈,大的叫做無外圈,小的叫做針眼圈﹔太極圈是乾坤跳的,四維圈是東西南北跳的,無外圈是須彌山跳的,針眼圈是芥子跳的﹔就是圓圈內還有雙圈叫做鼻孔圈,還有套圖叫做連環圈,還有交圈叫做黃道赤道圈。許多名色,怎說只得一個圓圈?」造化小兒道:「圈名雖有許多,合來總是一個。但我的圈兒又與你說的不同。」小行者道:「你的圈兒又怎麼不同?」造化小兒道:「我的圈兒雖只一個,分開了也有名色,叫做名圈、利圈、富圈、貴圈、貪圈、嗔圈、痴圈、愛圖、酒圈、色圈、財圈、氣圈,還有妄想圈、驕傲圈、好勝圈、昧心圈,種種圈兒,一時也說不了。」小行者道:「你這些圈兒都是些小節目,有甚大關係?」造化小兒道:「你說的圈兒關係雖大,要跳卻容易﹔我的圈兒節目雖小,卻一時跳不出。」小行者道:「要跳不出,除非與你一般,也是個小兒。若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,哪裡圈得他住?」造化小兒道:「據你這等誇口,也要算做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了,敢與我打一個賭賽麼?」小行者道:「怎生樣打賭賽?」造化小兒道:「你師父現今已捉在我山上,我雖念他是個好和尚,不忍加害,也沒個輕輕放出之理。今卻與你打一個賭賽。」就在袖中取出一個圈兒,拿在手中道:「你若有本事跳出我這個圈子,我情願與你聯盟結成契友,送你師父西行﹔若是你沒手段,跳不出我的圈兒,莫說師父莫想西行,連你這小猴兒真真要牽去做買賣了。」小行者道:「就打一個賭賽耍耍兒也好,只是沒個證見,你小兒家輸了,要放羊撒賴卻怎處?」造化小兒道:「你不要多疑,好人口裡說的話,哪裡有賴之理。」小行者道:「不是我多疑,只因你的名聲壞了,哪個不說造化小兒是個無賴小兒!也罷,我老孫也不怕你賴了,就與你賭一賭。」造化小兒道:「我倒不賴,只怕你要賴也賴不得。」遂將手中一個名圈,照小行者劈頭摜來。那圈兒在造化小兒手中,不過數寸大小,及拋在空中,便象房子大的雞籠一般,從頭上罩將下來。小行者抬頭一看,只見那圈兒果然有些妙處。怎見得,但見:
團團如一輪月鏡,剖作虛離﹔彎彎似兩座虹橋,合為太極。非金打就,光艷艷儼然一道金箍﹔
豈竹編成,細鱗鱗宛似千層竹網。不密不稀,圍轉來疏而不漏﹔又寬又窄,鑽入去綽乎能容。當頭罩下,受悶氣不啻蒸籠﹔失足其中,被拘攣渾如鐵桶。非千仞高牆,孰敢逾而出走﹔僅一層薄壁,誰能鑿而偷光?雖木不囊頭,只覺上天無路﹔縱縲非械足,也如畫地為牢。千古牢籠,不離此道﹔終身輪轉,未有他途。
小行者看見圈兒劈頭罩來,欲待飛身走了,不入他圈兒,卻又說過賭鬥,只得跳起身立在空中,順手將鐵棒帶起往上一迎,那圈兒早套在身上。套便套在身上,卻上下兩頭是空的,又遠遠不能近體。小行者暗想道:「這樣東西怎生弄人?莫非造化有甚微妙之處?」又將身往上一縱,直跳到半空,再看時,圈兒已不在身上,急急落將下來。
此時,造化小兒已不在峰尖,竟到山前一塊大石上坐著。小行者看見,走到面前笑道:「你真是個小兒,這樣東西也要我孫老爺費力。」造化小兒道:「我見你會說嘴,只道你有些名望,故將這名圈兒與你受用。誰知你原是個石猴兒,內無親黨之譽,外無鄉曲之稱,故暗暗無聞做了個遊方和尚,這名圈兒如何有你的分?原是我差了。」小行者道:「小哥你哪裡曉得?名者實之賓也!我老孫有其實,所以無其名。這些閒話都不要說,既已賭輸,快去請我老師父出來西行就是了。」造化小兒道:「去是與你去,只是你這小猴兒既不為名,必然是個利徒。我有一個利圈兒,你敢再進去耍耍麼?」小行者道:「一個與百個同,怎麼不敢進去?」造化小兒聽見小行者不推辭,便取出利圈兒,照小行者當頭摜來。小行者任他套來,毫不介意,等他套來卻從從容容跳將出來,無掛無礙。造化小兒見了笑道:「卻看你這小猴子不出,竟造到名利兩空了。也罷,也罷!有心結識你,一髮試你一試。」便將酒、色、財、氣四個圈兒一齊摜出。那小行者看見,不慌不忙,來一個跳一個,來兩個跳一雙,就象蛟龍出穴,鸞鳳離巢,一霎時,三、四個圈兒都被他跳出跳入,弄做個傳捨。跳完了,哈哈的大笑道:「小兒,小兒!我聞你一生造化高,今日撞見我老孫,只怕要造化低了哩!」造化小兒並不答應,又取出貪、嗔、痴、愛四個圈兒,一連摜將來。小行者跳到得意之時,便道:「來得好,來得好!也是我跳一場。」側著身軀,歪著肩膀,東頭跳到西頭,西頭又跳到東頭,又象玉女穿梭一般。造化小兒看見,暗暗喝采道:「好個石猴兒!果然天地不虛生,人心著不得假。我想這猴子雖酒、色、財、氣無侵,貪、嗔、痴、愛不染,你看他跳來跳去十分快活,定是個好勝之人,只消一個好勝圈兒,必然圈住。」忙忙的取出個好勝圈兒來,對小行者說道:「只這一個圈兒,你若是再能跳出,便真要算你是個好漢了,只得放你師父西行。」小行者笑道:「許多既已領過教,何在這一個?請速速套來,莫要誤了我老師父的程途。」話還未曾說完,造化小兒已將圈兒拋來,套在小行者身上。小行者正說得興興頭頭,不期這個圈兒到了身上,便覺有些手慌腳忙,不象前邊從容自然,怎見得那圈兒利害?但見:
上雖無蓋,而銅顱客莫敢出頭﹔下雖無底,而鐵足漢不能伸腳。緊則緊,絕不露拘攣之跡﹔松則松,宛然如縛束之神。有時圍頂,湊成兩道金箍﹔忽爾攔腰,又緊一條玉帶。百般布擺,東到東,西到西,布擺不開,千計逋逃,左則左,右則右,逋逃莫脫。不知與我何親,同行同止,如恩愛之難分﹔又不知與我何仇,相傍相隨,似冤家之不離。縱然套人非我之願,雖天巧設之陷阱﹔試思好勝是誰之心,實人自投之網羅。
小行者被圈兒套住,欲往上跳,不期那圈兒就跟著他上去﹔欲往下鑽,不期那圈兒就跟著他往下去,欲將身子變大,那圈兒就隨著他的身子也大了﹔欲將身子變小,那圈兒就隨著他的身子也小了。周圍雖稀稀透亮,及要變化去鑽,卻又沒絲毫縫兒。欲要使金箍棒打開,卻又地方窄狹,施展不開﹔欲要用拳頭去打,卻又軟膿膿無處用力。急得他就似雀鳥一般,只在內團團跳轉。造化小兒看見大笑道:「小猴兒怎不跳了出來?你的英雄哪裡去了?」小行者聽見,氣得暴躁如雷,狠的一聲道:「就連天也要撞通了。」雙手攥著鐵棒,盡力往上一跳。他一跳,帶著圈兒就似弩箭一般往空中直射。不期恰遇著李老君帶了兩個道童兒在空里過,卻不提防這小行者,套著個圈子,持著鐵棒,兜褲襠里往上一撞,直撞著李老君的卵包,一時疼痛難禁,呀的一聲,一個倒栽蔥跌倒在空中。虧得兩個童兒上前扶起,李老君爬起來一把捉住,喝道:「什麼潑神,敢大膽無禮撞我一跌?」再看時,卻是孫小行者套著一個圈子在空中亂跳哩。便罵道:「賦猴頭!你要乾那討飯的營生,也須看看地方,敲得鏜鑼,叫人走開,好讓你跳李三娘挑水或是關雲長獨行千里。怎聲也不做,硬著頭往人褲襠里直撞?幸是我的卵袋碰著你的頭,倘或碰著你那條哭喪棒,豈不連我性命都傷了!」
小行者看見李老君跌了一交,自知理短,連忙賠罪道:「老官兒莫怪,是我被人暗算,一時上來急了,衝撞了你老人家。」李老君道:「你這賊猴頭!一生要討人便宜,怎今日也被人暗算?你且說被哪個暗算弄成這等一個模樣。」小行者道:「不要說起,說起也羞人。我因保師父唐長老西天求解,路過陰陽二氣山。陰山太冷,陽山太熱,我師父走不過去,故我用手段將他陰陽鑿通,便冷熱均平。陰、陽二妖惱了,就暗設陷坑將師父與豬一成捉去。我去尋他取討,他鬥我不過,又將師父與一戒送在造化山造化小兒處藏了﹔我尋到造化山,那小兒甚是憊懶,不與我廝殺,只將這個圈子與我打賭鬥,叫我跳出他的圈兒,就送我師父西行。初時,是兩個名、利圈兒,我已跳出﹔次後,又是酒、色、財、氣四個圈兒,我也跳出﹔後又是貪、嗔、痴、愛四個圈兒,我又跳出﹔臨後,他急了,遂將他娘的這個圈圈子套在我老孫頭上,叫我跳進跳出,跳得滿身似水,他只不肯放我。我沒法奈何,只得硬著頭皮往上亂撞,指望撞得出頭,脫離他的孽海﹔不期做和尚的命苦,又撞到你老官兒的褲襠里來。也是一緣一會,千萬顯個神通,教我出這圈子來,足感高情。」李老君笑道:「你這個賊頑皮,天不怕地不怕,今日一般也弄倒了!那造化小兒乃天地間第一個最精細最刁鑽之人,你卻尋上門去惹他,自討此苦吃。」小行者道:「哪個去尋他?只因師父被他陷害了,不得不尋他。別的事不要你多管,只要你替我將這個圈兒除去就好了。」李老君道:「別的事都還容易,要去這個圈兒卻是不能。」小行者聽了吃驚道:「前面許多圈兒都被我輕輕跳出,這個圈兒就是難些,畢竟也有個脫法,怎說不能?」李老君道:「若論你這賊猴子,自家弄聰明,逞本事,就叫你糊糊塗塗在這個圈子里坐一世才好。只怕誤了你師父的求解善緣,與你說明白了吧。造化小兒哪有什麼圈兒套你,都是你自家的圈兒自套自。」小行者道:「這圈兒分明是他套在我身上,怎反說是我自套自?」李老君道:「圈兒雖是他的,被套的卻不是他。他把名、利圈套你,你不是名利之人,自然套你不住﹔他把酒、色、財、氣圈兒套你,你無酒、色、財、氣之累,自然輕輕跳出了﹔他把貪、嗔、痴、愛圈兒套你,你無貪、嗔、痴、愛之心,所以一跳即出。如今這個圈兒我仔細看來,卻是個好勝圈兒。你這潑猴子,拿著條鐵棒,上不知有天,下不知有地,自道是個人物,一味好勝。今套入這個好勝圈兒,真是如膠似漆,莫說你會跳,就跳通了三十三天,也不能跳出。不是你自套,卻是哪個套你?」小行者聽了,嚇得啞口無言。李老君道:「你也不必著驚,好勝不過一念耳。」小行者聽了大悟,嘆道:「我只道好勝人方能勝於人,今未必勝於人,轉受此好勝之累。罷罷罷!如今世道,只好呆著臉皮讓人一分過日子吧。」便把鐵棒變小了,放在耳中,就要別了老君,下到造化山去。老君道:「你下去做什麼?」小行者道:「有什麼做?不過見造化小兒下個禮,求他除去圈兒,放我師父出來。」老君道:「你既轉了好勝之念,又何必求他?你今再跳跳著。」小行者真個又跳一跳,早已跳出圈兒之外,喜得他抓耳揉腮,滿心快活道:「原來無邊解脫,只在一念,那些威風氣力都用不著的。多謝老官兒指教!今日且別過,改日再造府奉謝吧。」老君笑道:「謝倒不消,只是你碰得我那卵包還有些疼,須替我呵兩口才好。」小行者道:「問倒不難,恐怕呵腫了,弄成個大氣包,夾著難走路﹔莫若回去坐在丹房裡自家揉揉吧。」李老君笑著帶領兩個童兒去了。正是:
人事無非跳,乾坤都是圈﹔
縱教圈滿世,不跳也枉然。
小行者別了老君,手提著好勝圈兒落下雲頭,仍到山前。那造化小兒早已盡知此情,先迎著說道:「這都是老聃這賊道多嘴。雖他多嘴,也虧你心靈性巧,轉念得快,既已悔過,可跟我來領你師父去吧。」小行者還打算瞞著他,說自家跳出的大話,不期他事事皆知,便不敢說慌,只說道:「你既肯放我師父西行,閒話都不必提了,圈兒還你吧。」便將圈兒往造化小兒頭上摜來,造化小兒一手接住,就一手往山前一指,只見山前早現出一座洞府,重門朱戶,碧瓦黃牆,宛然天宮帝闕。小行者看見笑道:「原來有這樣好所在在裡面,卻叫我在門外與木石為伍。人都叫你做小天公,依我看來,甚不公道。」造化小兒道:「我怎麼不公道?一座宮闕明明在此。但你初來,一團驕傲,沒有造化,故尋不見﹔如今你回過心來,造化到了,故看得見。此皆你心有偏私,怎倒怨我不公道?」遂同了小行者、沙彌入去,早有許多天吏、職司兩邊伺候。造化小兒到了大殿上,升了寶座,陰、陽二大王具來朝見。造化小兒道:「我與你明燮乾坤,乃是一大天,唐大顛與孫履真潛修性命,乃是一小天。名雖有大小之分,道理卻是一般,豈可自相殘賊?他雖擅自推碑,鑿通山澤,也不過急於西行,不為大過﹔縱有逞強之罪,今已悔心講明,不必再論。你二人回原山去供修職業吧。」陰、陽二大王已見造化的圈兒具套他不倒,料爭鬥也無用,又見小主公這等分說,只得唯唯聽命回去了。造化小兒方叫取出唐長老師徒二人並行李、馬匹來,對著唐長老道:「你師徒四人精心奉佛,我代天施化,本不該圈留你在此,但從來道心必經魔難而後堅,圈留者正堅你道念耳。」唐長老聞言,合掌頂禮,再三致謝。造化小兒又叫備齋,請他師徒飽餐一頓,然後送他出山西行。正是:
乾坤雖阻絕,不礙一心行。
不知唐長老師徒此去又何所遇,且聽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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